磨稿子不如磨基本功

汪大昭

　　大约40年前的一天，我上夜班组版。一位老编辑看到体育版大样，头条新闻的标题是“南朝鲜队1∶0胜中国队”，他当即提出应变换主语和宾语，改成“中国队0∶1负于南朝鲜队”。（当时中国尚未承认韩国，新闻报道中称“南朝鲜”。）南朝鲜的足球当时远没有后来这么强，我刚看过电视转播比赛实况，觉得中国队自己没踢好，标题没有什么不妥，于是坚持自己的意见，辩称胜者在前作主语没问题。老编辑晓以利害，我仍固执己见。后来说急了，他严肃地说：“这不是谁家自己办的报纸，标题不能想怎么做就怎么做。”我从没见过他的语气这么重，改就改，但我心里并不接受。时至今日，回想此事，我非常感谢这位前辈的教诲。

　　1982年初到报社工作，老编辑告知，记者的基本功有三条，站起来能走，坐下来能吃，躺下来能睡。以当时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，这三条不过关，还真不好办。那时候，北方的冬天很冷，没法踢球。全国16支甲级足球队每年到昆明海埂冬训，那是了解中国足球的最好机会，我前后去过十几次。昆明到北京，火车要开三天，顿顿是盒饭，菜只有炒辣椒，没别的，吃得下、拉不出，上火啊！

　　后来，记者基本功换成会写字（电脑）、会走路（开车）、会说话（外语），但“老三条”还是要过关。我曾在美国、日本和德国采访世界杯足球赛，要跑遍整个国家，因为国际足联想尽可能满足球迷看球需求，赛场分布越广越好，既推广足球，也推销赛事。从美国东海岸到西海岸，从日本北海道到九州岛，一个月内不停奔波，下了飞机奔球场，看完比赛找酒店，汽车、火车和飞机都是写稿的地方，还是要靠“老三条”基本功。

　　关于采访，体育比赛的采访更多是坐在记者席上用眼睛看。总有年轻记者问我：“这比赛也值得您亲自来看呀？”我一直不明白，什么比赛才值得到现场。不在现场目击，连电视转播都懒得看，直接从网上粘，这不叫采访，这么干的人也算不得记者。

　　有一年，我在印度新德里采访世界乒乓球锦标赛。一场关键的比赛结束后，有位同行从外面赶到赛场，问我“刚才谁赢了，几比几”。原来，他刚逛商场回来。我可以告诉他比赛结果，但他无法有和我一样的现场感受，体会不到运动员在比赛中的紧张、拼搏和释放，这样写出的报道好不到哪儿去。

　　关于写作，写新闻多数情况下需要快手，要养成争取一次成功的习惯，不留后手。有一段时期上夜班，看完比赛，就在稿纸上配评论，版面留出位置，说好多少字就是多少字，版面拼好，评论完成，打出大样请值班总编辑审定，整个过程最多几十分钟。体育评论一定要小口切入，说出个道道就收笔。谁都知道要想好了再写，有位不算年轻的记者去采访世界杯足球赛，把主办国和赛场外的方方面面写得很细，就是没说足球，大概是看不懂足球，扬长避短吧。这样的记者离半个行家的要求还差不少，稿子再打磨就难了。

　　当编辑记者，要有挑毛病的习惯，不让稿件“带病”上版，这是职业的要求。现在，技术手段发展带来传播形式的变化，无论新媒体、全媒体、融媒体，都是形式的改变，本质上并不改变媒体的基本性质。把握内容与追求形式，不能一手软、一手硬。80多年前，毛泽东在延安提出整顿学风、文风、党风。好文风不是写得漂亮，而是写得干净、明白。建议年轻新闻工作者以此自律，杜绝套话，少写废话，转作风、改文风永远在路上。

　　我一直主张记者、编辑文史哲的底子越厚越好。文是对新闻的表达，史是判断事物的参照，哲是分析事物的思想方法。

　　新闻生涯，最好莫过于四五十岁，此前厚积，此时薄发，不稚嫩、不老朽，黄金年龄不过十几年，一定要珍惜。

　　授权转载：“金台唱晚”公众号